【执离】溯年(全)
执明*慕容黎(离)
剧情向,OOC
全员HE,放心食用
主执离,有原创人物。包含仲孟,天璇组,双白,寻煦。
全文1W8+一发完,看过前面的宝宝自行拉。
执明坐于马上,手紧紧按着剑鞘。他的身后是天权数十万大军。
慕容黎独自一人立于瑶光王城前,与执明相对。
他们之间是暴雨倾盆。
慕容黎初听到执明带兵攻打瑶光的消息,一时心悸,咳出一口血来。他知道一切存在误会,可天权与瑶光,他与执明之间再也经不起任何误会了。
“请王上下令,属下即刻点兵,定护我瑶光王城周全。”萧然直直的跪到地上请命。
“你起来吧。”慕容黎抬抬手,“本王要出城。”
“王上!”方夜重重喊了一声,“瑶光由灭国到复国,全赖王上一手扶持。眼下执明国主大军压境,王上万不可以身涉险!”
“本王没事。”慕容黎说,“方夜,你即刻点弓箭手伏于城楼,听本王号令行事。”
方夜应了一声退下了。唯独萧然依然长跪不起。
“王上。”萧然说,“若王上执意以身犯险,请带末将一同前往。”
“你这是干什么。”慕容黎说,“本王不过去同执明说几句话罢了,你们不用担心。你且配合方夜,听命行事。”
萧然还欲说什么,慕容黎制止了他。
“无论如何,本王是瑶光的王,一定会护瑶光无碍的。”
慕容黎孤身一人站在瑶光王城下,暴雨如注,把他从发丝到衣角浇了个透。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隔着雨幕,他看到了坐于马上的执明。距离上次相见不过月余,眼前之人明明没有丝毫变化,慕容黎却觉得陌生极了。
上次相见,执明待他明显疏离了。不过也仅是疏离而已,慕容黎还抱着一丝幻想,如果他自此以后多加补偿,日子长了,他们还是会回到从前。不曾想这次见面,除了疏离,慕容黎在执明脸上感受到了刻骨的恨意。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多少个亡国的日日夜夜里,他就是靠着这股恨意硬生生挺了过来。
天下初定,只剩下天权瑶光两国,他与执明二位君王,本以为可以相安无事,百世通好。却不想他二人之间已经如此艰难。
慕容黎和执明对峙了很久,直到执明策马而来,在他面前停下。慕容黎微微俯身,轻轻唤了句:
“王上。”
再次听到这声“王上”,执明只觉得心里堵的很。
他觉得面前之人真是天生演得一手好戏,又极其善于揣测人心。明明两军对峙,下一刻就要你死我活,他还能如此淡定的唤他一生“王上”,就像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慕容国主早已是一国之主,这声王上以后还是不要唤了,本王当不起。”
话音刚落,执明就看见慕容黎煞白了一张脸。那人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王上,我们当真回不去了吗?”
“慕容国主不是会被私情困住的人。”执明说,“本王如今也不是了。既然天权瑶光不能和谐共处,今日一战不可避免。慕容国主这出空城计又是为何?”
“王上可否听我解释?”慕容黎仍心存一丝侥幸。
执明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只是他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不需要了。”
慕容黎见此情境,心知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于是面对执明,恭恭敬敬跪拜下去。
“王上。”慕容黎说,“昔日失路之时,多亏王上收留。天权三年,慕容黎永记于心。如今我既为瑶光国主,必定全力护瑶光周全。今日三拜,算是谢王上三年之恩。”
他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叩。泥浆沾上他的衣襟和额头,一向整齐漂亮的瑶光国主此时狼狈极了。
“战场无情,请恕慕容黎得罪。”三拜已毕,慕容黎起身。他转过去,背对执明,对埋伏在城墙上的方夜做了个手势。
后世史书记载:“时中垣大地唯余天权瑶光二国。天权王执明发兵瑶光,与瑶光大军王城交战。双方势均力敌,一时难以决出。后天权将士离乡渐久,军心涣散。瑶光乘机而入,大破天权大军,生掳天权国主执明。”
执明看到一脸鲜血的兵士冲进营帐,重重跪下,声音几欲哽咽:
“王上,抵挡不住了。”
执明一脸平静,朝兵士摆摆手:“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战争无非输赢两种结果,执明发兵瑶光之时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如今兵败,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受。刚刚听到消息,他甚至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心存不忍。他想过天权获胜后该如何处理慕容黎,朝中的大臣一定会拼尽全力劝说自己杀了他。执明想着慕容黎身着囚服,一身鲜血的狼狈样子,单是想想就断然无法接受。他和慕容黎相比,终究是心软的那个。
眼下倒好,瑶光大胜天权,这个问题再也不用他考虑了。亡国之君,最多不过一死,死了就可以见到太傅和子煜,他不怕死。而慕容黎虽然铁石心肠,却是个足够合格的君王。天权在他手里,应该比在自己手里强多了。
只是他终究辜负了太傅的一片苦心。
执明自顾自想着,却见外面一阵躁乱。末了一人挑起帐子,轻轻唤了一句:
“王上。”
执明抬头。慕容黎一身戎装,脸上粘了血迹。对他依然行着臣子的礼仪。
“慕容国主,本王着实当不起这一声了。”执明并未起身,“慕容国主眼下想必有很多事物,怎么亲自到本王这里来了?派一个士兵押了本王便是,左右本王又不会跑。”
“王上。”慕容黎又唤了一声,“我怕他们为难你。”
“有什么可为难的?”执明轻轻笑了一下,“败军之将,亡国之君,慕容国主打算如何处置?”
“王上不必妄自菲薄。”慕容黎说,“慕容黎在此立誓,必定护得王上周全。”
“呵。”执明说,“本王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你不用糊弄本王。单论瑶光臣子,也决计不会放过本王的。”
“王上。”慕容黎说,“可还记得昔日威将军谋反?”他走上去,拉住了执明的衣袖,“那时我便说,无论如何也不会把王上交出去。现在也是一样。”
“当日你在城下三拜,你便不欠我什么了。”执明说,“易地而处,若今日你我颠倒位置,本王未必会慈悲,慕容国主不必顾念旧情。”
慕容黎听了他这一番话,身子微微的晃了晃,手上不由用力了几分:
“王上永远是王上。”
这段有敏感词,走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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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这是我亲自点的一队侍卫,定会护送王上安然回国。”慕容黎说,“还请王上多加保重。”
执明看了他一眼,满眼的复杂。
他越来越看不懂慕容黎了,或许他从没有看懂过他。
昔日在天权时,他以为慕容黎是谪仙一样的人,所求应该以琴棋书画为主,却不想慕容黎喜欢的是天下。等到慕容黎费劲心力复国,打败天权,他本以为慕容黎夙愿得偿,却不想到慕容黎却执意放他回天权。
“慕容国主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着,执明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我想要的啊。”慕容黎的眼光有一瞬间放空了,然后他死死的盯着执明,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情愫:
“昔日我曾对王上说过:王上哪日想要这天下了,我就告诉王上我想要什么。”慕容黎摇摇头,“只是王上想要天下了,我想要的却也变了。”
他递给执明一封信:“我知道如今王上再也信不过我,这封信什么时候王上想看了便看看吧。至于我想要什么。”他的目光终于温柔起来,嘴角微微上扬,“若有朝一日我与王上有幸恢复从前的关系,我便告诉王上,我到底想要什么。”
夜,枢居。
仲堃仪看了看手中的信件,然后把信件喂给了烛火。
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那几行刺目的文字,仲堃仪突然笑起来。
“好啊,好。”他说,“慕容黎,此番倒是我小瞧你了。”
天权瑶光一战是他极力促成的结果。慕容黎此人心有九窍,寻常人对付不得。但如果对方是执明,就有趣多了。再则两国国力相当,纵使不念旧情,也注定是两伤之局。
眼下中垣只剩天权瑶光两国,若两国联手,他就再也没有出山之日。所幸骆珉机灵,成功让二人成覆水之局。只是仲堃仪没有想到,这场战争会以瑶光胜利而告终。
那二人纵是兵戈相向,却依然心有灵犀。这场战争看似惨烈,实则二人都留了余力。最终天权瑶光不过多舍了钱粮,对国力却没有太大妨碍。
直到此刻,直到此刻他们还是留了情分的。
“呵。”仲堃仪轻轻嗤笑,“心有灵犀如何,战胜天权如何,你慕容黎终究狠不下心,放了执明回国。”
这种放虎归山的事绝对不是一个君王应该做的。慕容黎终究对执明留了几分心软。
“既然如此,莫怪我心狠手辣。”仲堃仪冷笑,“终有一日,你会后悔今时今日的举动。”
仲堃仪微微眯了眼,脑子里回忆着刚刚看到的消息:
“执明国主自瑶光战败归国,一夕颓废,终日纵酒。天权国政渐荒,望先生早做准备。”
仲堃仪坐在案上,借着略嫌昏暗的灯火刷刷几笔。
“你去一趟琉璃国,把这封信送与国主子兑。”他招来一个亲信弟子,把信封好递过去,“务必好好解释一下子煜王爷在中垣的经历。”
天权,向煦台。
执明一身玄衣瘫坐在向煦台上,身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壶。手里犹有一壶,正往嘴里灌着。有凉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王上。”小胖怯生生的唤了一句,拿了件披风给他披上,“王上多注意些。”
“小胖啊。”执明看他一眼,手拉上他的袖子,一个用力就把他拉到对面,“你陪本王喝几杯。”
“王上!”小胖又重重唤了一声,“王上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太傅和子煜将军,多多保重啊。”
“太傅……子煜……”听到这两个名字,执明似乎清醒了些,“太傅……子煜……”他突然捂住脸,有眼泪从他的指缝中溢出来,“他们都不在了,不在了……他们都被我害死了……”
小胖跟在执明身边这些年,第一次看到年轻君王的眼泪。
昔日威将军谋反,逼迫执明喝下鸩酒,那时执明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时候小胖觉得:大概王上此生是不会再流泪的了。一个连死亡都无所畏惧的人,又有什么能使他害怕呢?
只是现在看着执明的样子,小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死亡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眼看身边之人一个个离去,却只能一个人独活于世间。
那一瞬间,小胖突然无比心疼起年轻的君王。
“小胖。”执明哑着嗓子,“我想喝酒,你陪我喝一杯吧。如今整个天下,我连一个共饮的人都找不到了。”
小胖突然下定了决心,先替执明倒好了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眼中也已经噙着泪水,对着执明轻轻一拜:“敬王上。”
当小胖悠悠转醒的时候,执明已经穿好了衣裳。
“你醒了。”执明说,他的精神比前几天好了许多,“赶紧收拾一下,陪本王去太庙。”
小胖心里咯噔一声,努力回想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陪王上喝了一壶又一壶的酒,然后他们两个仿佛都醉了,歪歪扭扭睡了过去,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到了现在。
不顾主子,和主子同眠是大不敬,小胖额上溢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属下死罪。”
“你干什么啊。”执明说,“本王又没有说什么。昨天向煦台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必担心,赶紧收拾了陪本王去太庙。”
小胖只觉得今天的王上竟是一扫往日的颓唐,说话做事都有了往日的几分精神气。暗自长舒一口气:王上这是终于振作起来了。
太庙对执明来说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天权先王是乱世里的一代枭雄,安治天下,裂国称王。他统治期间,天权成了钧天四大属国里国力最为强盛者。
执明是先王的独子,从出生开始就被天权君臣寄予厚望。先王亲自派了自己最亲密的谋臣给他做太傅,就是想在自己百年之后,把天权交到一个明君手里。
但物极必反,先王英明神武一世,却生了个浪荡不羁的儿子。
执明自小就显示出强大的调皮捣蛋,混吃等死天赋。把太傅气昏过去好几次。每每这时,太傅就会把他领到太庙,让他对着天权国祖宗反思。
先王对这个儿子也是无可奈何,本来想着自己尚且年轻,总有把儿子领到正路上的一天,却没想到突发恶疾,正值壮年便一命呜呼。
先王临死前把太傅唤道床边,再三叮嘱,又赐了打王鞭下去,让太傅好好护着天权。
执明跪在太庙里,一时间脑子里走马灯一样想起旧事来。他自小天不怕地不怕,仗着自己是国主独子肆无忌惮,就是对先王和太傅也没有太多顺从。如今想来,执明只想一巴掌扇死过去的自己。
现在想来,幼时和先王太傅朝夕相处的日子应该是他这么些年来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了。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即使他抛下江山王座去换,也再换不回来了。
执明重重磕了三个头,头挨在地上,心头一热,低低唤出“父王”,“太傅”。却是再没有人答一声了。
“小胖。”执明说,“去把打王鞭请出来。”
小胖战战兢兢拿了打王鞭过去,执明一字一句的说:
“天权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执明,肆意妄为,忠贞不分,荒废朝政。无颜为先祖之子侄,一国之君王。如今自请刑罚,愿祖宗恕罪。”
言罢对小胖喊了一声:“打。”
小胖手上一个哆嗦,打王鞭就要落下来。他的额上直冒冷汗,全身瑟缩着:“王上,使……使不得啊。”
“打!”执明闭了眼睛喊了一句,“这是王命,你想抗旨不成?”
小胖咚的一声跪下:“小的不敢。”
“打吧。”执明说,“天权战败,本王总要给祖宗个交代,你帮本王这个忙,可好?”
小胖再说不出什么,颤抖的拿起鞭子,闭了眼往执明身上扫。
“让你打你就打。”执明感受着那轻轻落下来的力道,“本王不碍事。”
小胖这才加重了手劲,往执明身上重重抽去,执明闷哼了一声。
“王,王上,可以了……”有血从执明背上溢出来,渗到衣服上。只是他一身黑袍,看的并不真切。
“王上……”小胖的语气带着哽咽,“可以了。”
“别停。”执明抽着气,“本王要受够八十一鞭,这才刚过一半。”
小胖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王上……”
“打吧。”执明说,“让本王安个心。”
鞭子又重重的抽到了身上,执明狠狠攥紧了拳头。
八十一鞭终于打完,执明已经站不起来了。小胖赶紧搀起他:“王上,好了。”
“扶本王回去吧。”执明说。
“王上,叫御辇来吧。”小胖说,“王上如今比不得原来。”
“无事,你扶着本王。”执明面色惨白,但依然坚持着,“本王想在宫里走走。”
小胖搀着执明从太庙到朝殿,最后到了向煦台。执明登上向煦台,极目远眺。
这是天权王宫里最高的地方,眼下天气晴好,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天权王宫。
天权一向富庶,王宫也是诸国中最为庞大华丽的。执明细细的看着这个从小长到大的地方,眼眸里有光亮闪过。
本王既为天权的王,那本王就要护住这一片锦绣河山。
为王者,当以身做祭,换国泰民安,山河永固。他为王数年,第一次心中这般清明。
就像一直沉睡的神兽终于清醒,年轻的天权王眼里看见的,是千秋百代,岁岁平安。他终于睁开眼睛,终于……
一鸣惊人天下知。
执明招来暗卫:
“你不用在本王身边跟着了,去死死盯住骆珉,一举一动都要向本王回报。”
执明开始回想天权和瑶光之间的那场战争。突然就注意到了骆珉。
他算是这场战争的导火索,因为他的意外遇刺,他和慕容黎之间小心翼翼维持的关系终于一瞬崩塌。
他现在无法单纯的相信任何一个人,这一战的疑点太多,至少不会像他曾经看到的那么简单。
暗卫是慕容黎派来的,执明先前觉得是在监视自己,一直对他们存在恶意。现在看来,倒是一个好工具。
他倒要看看,慕容黎的暗卫监视骆珉,会有怎样的结果。
慕容黎,骆珉……他轻轻的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嘴角露出几分似讥非讥的笑容来。
“不管是谁,都不要想蒙骗本王。所有的事情,本王要弄得一清二楚!”
琉璃国,王宫。
一身青衣的年轻君王看着手中的信,暗暗攥紧了拳头。
“信中所言,可是真实?”
“仲先生所言,句句非虚。”
“先前执明国主已经派人向本王解释过,与仲先生所言可是大相径庭。”
“呵。”送信之人轻轻笑了笑,“子煜王爷死在了天权,那执明国主又怎会据实相告?子兑国主,您身为一国之王,帝王心术,应该最是了解。”
“那本王又凭什么相信你?”子兑挑挑眉,“恕本王直言,你的话比天权使者更加不可信。”
“仲先生早就料到国主有次一问,提前准备好了。”那人又递过一物,“子兑国主,不妨看看。”
天权,王宫。
“王上。”暗卫恭敬的跪倒在执明跟前,“王上让属下追踪骆大人,属下已有定论。”
“你效率挺高的。”执明状似貌不经心的说了句,“有什么东西,呈上来吧。”
暗卫递给执明几封密信:“骆大人甚是小心,行踪极难观察。这是属下截获的从骆大人府上飞出的信鸽,将上面的内容隽写了呈给王上。”
执明展开一条,开头便是:“先生”二字。执明眉头一皱。
只是这封信并没有什么特别,执明翻来覆去的看了下,也只是一般的家书。
他打开第二封。和第一封一样,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如此一一打开五封,都是几乎一样的说辞。
“暗三。”执明说,“这些鸽子是一起放出来的?”
“这是骆大人在每天的不同时辰放出来的。”暗三说。
“你可还记得什么时辰?”
“第一封是卯时,第二封是辰时……”
“卯……辰……”执明暗自思索着,“卯……辰……”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匆匆找到第一封信,数到第四行第四字。
是一个“王”字。
他继续数,却是一个“上”。
执明似乎确定了什么,拿起第二封信,如此数了一遍。直到把五封信都属完。
“王上近日异动,先生小心。”
正是整整齐齐的十个字。
“暗三。”执明的声音很平静,却压着一股怒气,“你可知这些信去了哪里?”
“属下抄好后,仍把信件放在鸽子上放生。一路观察,到了一个叫“枢居”的地方。”
“枢居,枢居……”执明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眼中一暗,“如此忠心故国,算是个人物。”他对暗三挥挥手,“你下去吧。”
这天夜里,执明梦到了慕容黎。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到慕容黎了。慕容黎离开天权的那段时日里,他日日有思,夜夜有梦。只是自从二人决裂,他已经许久没有梦到过他了。
梦中的慕容黎一身红色华服,坐于床上,只是冲他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那一笑当真好看极了。
执明突然睁开眼。
“阿离……”下意识的唤出这个称谓,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执明轻轻闭了眼睛。
暗三是你的人,我知道你的人都很有本事,伪造书信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大概是习惯了,我还是想相信你一次。
这次莫让我失望了,阿离……
天权,骆府。
骆珉看着骤然闯入的兵士,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他看着那个缓缓朝他走来的年轻君王。夜晚天凉,他的眼睛倒是比寒星还凉上几分。
不等他说什么,执明挥了挥手,立刻就有几个兵士上前,把他紧紧绑住了。
骆府很快恢复了昔日的宁静,就像一切并未发生过一样。
“骆卿。”王宫里,骆珉被牢牢绑住,跪倒在地上,执明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上。”骆珉一双眼直直看着执明,无畏无惧,“王上何意?”
“别唤我王上了,本王当不起。”执明说,“你倒是个忠心的,天枢灭了这么久,还是念念不忘。”
骆珉的的额上一下子冒出一层细汗,但面上仍不改色。
“微臣不明白。”他说。
“本王原来也不明白。”执明说,“你清楚的很,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本王不在乎,只是这些天要委屈骆卿了。”他挥了挥手,立刻有暗卫现身:“王上。”
“把骆珉带下去,好生看顾着。”执明说,“千万别让他死了。”
这是一条沟通天权与瑶光的小道,一辆马车驶过,溅起一片灰尘。
执明坐在车厢里,静静看着被死死绑住的骆珉。
“骆卿辛苦了。”执明说,却是满不在乎的语气,“天权瑶光之间的缝隙因你而起,如今只得让你走一趟瑶光了。”他的语气突然冷下来,死死盯着骆珉,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骆珉,本王现在就想杀了你。太傅和子煜的债本王算在你头上了,不过本王现在不杀你,却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骆珉的眉头突然一皱,发出一声惊呼。
“这“百蚁散”的滋味不错吧?”执明说,“天权王室秘药,总共也没有几瓶。用在你身上,也不算折辱你。”
“骆卿啊骆卿,好好享受吧……”
执明说了一席话,只觉得胸中畅快不少。准备合了眼休息会儿。却突然听到渐近的打斗声。
“王上!”有侍卫在车厢外,声音里带着荒乱,“有刺客。”
“无事。”执明说。此次出使瑶光,执明预感不会顺利。因此把暗卫全部带上了。那些暗卫全是以一抵十的功夫,一般的刺客不足为惧。
“王上!”侍卫又喊了一声,却突然没了声响。
执明只觉得一股幽香扑面而来,跳下马车,却发现暗卫倒了十成十。
他听到一个含笑的声音:“执明国主,跟我们走一趟吧。”
执明被带到了一个地方,他抬眼,看到“枢居”的牌匾,不由轻轻一笑。
如今中垣大地,虽只有天权瑶光两国,但天下战乱已久,暗地里有许多股错综复杂的势力。有些势力未免不比一国。
如今这般,他到是到了一个好去处。
“执明国主,欢迎。”进得内室,一个一身黄衣的年轻人正对着一幅中垣地图沉思,见他来了,立刻转过身去。
“你是谁?”执明问的很直接。
“亡国之人,执明国主不认得我,也是正常。”那人分明笑着,执明在他眼底却看不到一丝笑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仲堃仪。”
仲堃仪这个名字,执明却是听过的。
昔日孟章王身边有一谋臣,十分亲密。那位谋臣就唤作仲堃仪。
“仲大人,幸会。”执明说。
“执明国主客气了。”仲堃仪说,“亡国之人,当不得执明国主如此相待。”
“你抓本王来此,到底什么意思?”执明并不想跟仲堃仪废太多口舌,不知为何,这人身上的气息让他十分不舒服。
“执明国主爽快人。”仲堃仪说,“不是我想干什么,而是执明国主想干什么,或者说……慕容黎想干什么。”
“仲先生此言差矣。”执明说,“本王与慕容国主早已决裂,本王的事情,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仲先生不必费心。”
“呵,当局者迷吗?”仲堃仪说,“这件事执明国主说了不算,在我看来,慕容黎可是对执明国主在乎的很哪!”他又笑笑,“执明国主不必思虑太多,这段日子委屈执明国主在我枢居小住了。”
夜,枢居。
执明坐在房间里,心里一团糟。
“慕容黎对你可是在乎的很哪……”白日里仲堃仪这句话反反复复的在他脑海里回响。
在乎吗?
在乎吗……
为什么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这么理所当然的认为慕容黎在乎自己呢?
执明赶到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心口疼的厉害,索性倒在床上,什么也不愿意想。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执明只觉得整个人都不能动弹。转眼之后,他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所。
这大概是在山顶上,有冷风吹过,夜幕下星辰闪烁。
执明看到一张脸,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子煜……”他轻轻的唤着,生怕一不小心就吓到了眼前的人,“那么久了,你终于肯入梦了吗?”
“清醒点。”对面人开口,是和子煜截然不同的声音。
“你不是子煜!”执明突然惊慌起来,“你不是!你把子煜藏到哪里了?你把子煜还给我……”
“发疯也有个限度。”对面那人冷冷的说,“子煜早就死了,我叫子兑。”
执明这才反应过来,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原来是琉璃国主,刚刚是本王失仪了。”
“哼。”子兑轻轻嗤笑,“人死了,你倒是念的厉害。”
“琉璃国主深夜把本王掳到此处,可是有什么见教?”
“仲堃仪给本王写了一封信。”子兑说,“子煜是你害死的。”
“不是本王。”执明下意识的争辩,突然整个人颓废了下去,“没错,是本王害死的。”
“你倒有趣。”子兑说。
“子煜的死,本王负大部分责任。”执明说,“琉璃国主怎样处置本王都行。但本王有一个请求,子煜的死和仲堃仪脱不了干系,还请琉璃国主莫要被蒙蔽了。”
“呵。”子兑说,“本王凭什么信你?仲堃仪可是有子煜的信物,你有什么东西吗?”
执明攥紧了拳头:“本王……没有……”
子兑冷笑一声。
“琉璃国主,子煜是本王的挚友。”执明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子煜的仇本王一定会报。”
“本王弟弟的仇,本王会自己去报,不敢劳烦执明国主。”
说完这句话,执明又感到眼前一黑,再次醒来,却已经到了枢居的房间,哪里还有子兑的什么身影。
执明失眠了。
子兑的话像一把刀子,生生在他心上割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是啊,他一直觉得子煜的死是慕容黎的责任,是骆珉的责任。现在才觉得,自己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
如果子煜没有遇到自己,如果自己是一个足够英明的君王,如果……
那子煜还是一个笑容温暖的年轻人,像蝴蝶一样,缤纷而精彩。
东方既白之时,执明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却又梦到了慕容黎。
不知为什么,这段日子,他总会梦到慕容黎。梦到他们的初见,梦到天权三年,梦到乱世中的并肩,梦到自己兵临城下。
梦到慕容黎在雨中三叩首,说:“以三拜还三年。”
可是他们都知道,还不清的。这辈子终究是谁欠谁多些,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注定互相折磨到老。或许泉路之上,还能寻回些曾经的美好。
梦中的慕容黎哀伤的看着他,说:“我想要的,当真只有这天下吗?”
他看到了自己。
那个说着:“慕容国主这样做,就不怕寒了我的心吗?”的自己。
那个说着:“慕容国主一向善于揣测人心”的自己。
那个说着:“人之心境,当真可笑至极”的自己。
执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那是他回天权的时候慕容黎递给他的,他一直没看,却鬼使神差的一直带在身上。
执明颤抖的拆开信。
前面说了什么执明已经看不清了,大概是说了仲堃仪的计划,骆珉的身份,太傅子煜的死因,天权瑶光至此的原因。
只是这些曾经苦苦追寻的真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信的末尾轻轻写着一句话,那么的不起眼,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忽略:
“吾之所求,不过向煦琼花。”
执明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模糊了整个信笺。
瑶光,王宫。
“什么?执明失踪了?”慕容黎听着方夜的密报,一个手抖画花了正在批阅的折子。
“正是。”方夜说,“暗卫来报,执明国主于天权瑶光小道上失踪。”
“天权……瑶光……”慕容黎沉思着,执明,你竟是要来瑶光吗?
“查!”慕容黎沉声吩咐,“把所有人手都派下去,务必找到执明!”
“王上。”方夜说,“还有一事……”
“说吧。”
“属下似乎,看到了天枢国主。”方夜犹豫着说。
“谁?”
“属下偶然在浮玉山看到一个极像天枢国主的人,大概是属下看错了吧。”方夜说。
“你看人一向准的很。”慕容黎说,“昔日孟章暴病,本王就觉得蹊跷,倒也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也罢,本王亲自去一趟。”
慕容黎终于轻轻笑了出来。
仲堃仪啊仲堃仪,你大概也想不到吧。
既然你拿执明要挟,那本王倒要看看。面对故主,你又该如何反应。
浮玉山。
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去处,很难想象,乱世烽火燃烧着的中垣,还能有这一处人间仙境。
背后是青山,屋前是清溪。茅檐虽低小,胜在清静太平。
有一个绿衣少年坐在檐下,眼神望着远方,似乎在想些什么。
“你吹不得风,去屋里歇着吧。”一个轻灵的声音传来,绿衣少年抬眼,一个年轻人站在面前。
那人眉眼生得极好,是那种一眼就忘不掉的写意风流。一身蔚色的袍子,就像误入凡尘的仙人。
“你来了。”绿衣少年轻轻应了句,“我不碍事。”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那人说,“你的命是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你不在意,我可在意着呢。”
绿衣少年终于露出一个笑意。他本来就好看,这一笑更是让人觉得天气都晴朗了:“谢谢你,风寻。”
“王上,就是这里了。”方夜引慕容黎进了浮玉山,“属下那日就是在这里见到天枢国主的。”
“你在这里候着吧。”慕容黎说,“本王一个人进去看看。”
“山中危险,属下和您一起去。”
慕容黎轻轻一笑:“左右这番是本王去请天枢国主,合该拿出点诚意。你先在这里候着,本王没事。”
慕容黎又往前行了一段,拨开葱密的林子,竟然豁然开朗。
但见那绿水青山,茂林修竹,竹屋茅舍,便是仙境也不过如此。慕容黎第一次觉得前人“桃花源”之言非虚。
他几步走到茅屋前,轻轻扣了叩门。
风寻开了门。看到慕容黎,一时神色大变,刷一下关上了屋门。
慕容黎只看到一个蔚衣的年轻男人,却不知道自己与他有何过节,就这么被关在了门外。
他听到屋里断断续续的谈话,有一个声音年轻些:“门外何人?”
另一个声音说:“放心吧,无人。”
“你莫要骗我了。”那个年轻的声音说,“我也算当过一世君王,这些洞察力还是有的。”
慕容黎听得此言,终于确定了少年的身份。索性直接挑明了身份:
“瑶光慕容黎,欲邀天枢国主一见。”
屋里似乎有争执声,又过了一阵,慕容黎终于听到孟章的声音:
“慕容国主请进来吧。”
慕容黎推门进去,就看到一个披着绿色外衣的少年斜斜歪在床上,刚刚给他吃了闭门羹的青年正坐在床边,脸色十分难看。
“我身子弱,欠了礼节,慕容国主见谅。”
“天枢王上不比多礼。”
孟章苦笑了一下:“这天下早已没了天枢,何来王上只说?慕容国主直接唤我孟章吧。”
慕容黎略略行了一礼:“我本名慕容黎,孟章国主不见外的话,唤我阿黎也可。”
“谁要和你瞎攀亲。”风寻哼了一声,“不知慕容国主抛开国事来我们这小地方,有何指教啊?”
慕容黎诧异风寻的态度,他又在脑子里细细想了一遍,确定自己原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孟章拉了拉风寻的袖子,这才看着慕容黎:“慕容国主定是有要事,不妨直言。”
“我确实有事想麻烦孟章国主。”慕容黎说,“不知孟章国主可还记得仲堃仪?”
“仲卿啊……”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孟章微微眯了眼睛,似乎想起了很多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慕容国主此话何意?”
“执明失踪了。”慕容黎说,“仲堃仪把他掳走了。”
“执明?”孟章说,“我早间听闻慕容国主与天权执明国主最是亲厚,如今看来,所言非虚。”他似笑非笑,“只是执明国主如何,与我何干?”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梢轻挑,一瞬间不像是躺在床上,倒像是坐在大殿上一样。自慕容黎初初进来,孟章就十分温和。如此这般,倒还是当初乱世里的少年君王。
风寻早已显出了不耐的神色:“慕容国主若无事,就先回去吧。瑶光政事繁忙,慕容国主莫要耽误了。”
“仲堃仪挟持执明,想要借机挑起争端。天下初定,仲堃仪此番,必是另一场血雨腥风。届时不单瑶光天权,天枢子民也要陷入水火之中,孟章国主真的忍心?”
“慕容国主果真伶牙俐齿。”风寻冷笑一声,“天枢早就不在了,何必掺和这滩浑水?”
“慕容国主。”孟章说,“你先去屋外候一会儿,我需要考虑一下。”
“你可是动心了,要跟慕容黎走一趟?”风寻看着孟章,语气冰冷。
“并无不可。”孟章说,“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什么天枢瑶光,我只是想天下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那你就不管你自己了?”风寻说,“和慕容黎沾上的人,有几个善终的?”
“风寻,我没事。”
“没事。哼。”风寻说,“阿煦已经死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你又眼巴巴往慕容黎身边凑?你的命现在不是你的,你得听我的。”
“风寻……”孟章轻轻唤了一声。
风寻这才觉得一时失言,早已埋藏的记忆忽然一幕幕浮现。
那时候他还是一身蔚衣行走江湖的少年,自恃一身剑术,从不把人放在眼里,也因此吃了年少轻狂的亏。
他被仇家暗算,鲜血淋漓的倒在地上,一条命已经去了十之八九。
就在他恍恍惚惚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听到了这辈子最好听的声音:
“你还好吧。”
他醒了,一个蓝衣少年救了他。
“我叫阿煦。”少年说,“我给你用了瑶光秘药,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自幼父母双亡,一个人跌跌撞撞长到现在,仇家不少,却是第一次见到对他笑得这么温暖的人。
“你叫什么?”少年问。
“我叫……风寻。”
后来他和少年在一起过了一段时间,那可以称得上是他这一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了。
他知道了少年是瑶光国权贵之子,知道他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叫阿离,知道他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却无奈患有宿疾。
又一次看到少年咳嗽,他沉默了片刻:
“我一定研制出能够治你这病的药。”
少年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笑开:
“好,我等着。”
后来他终于翻遍医书,制出了奇药,却等到瑶光国灭的消息。他匆匆赶来,却再不见当初那个蓝衣浅笑的少年。
直到很久之后,瑶光王子慕容黎复国,他才打探清楚曾经的一段故事。原是那少年一心一意,替他的阿离殉了国。
遇到孟章是机缘巧合。那段日子他游遍各国,远远看到了出巡的天枢王,只一眼,就发现了异样。
天枢王中毒,且毒入膏肓。
大抵是天枢王和那个蓝衣少年身量年岁皆是相似,他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待到天枢王即将驾崩之时,偷偷潜入宫内,偷梁换柱,把天枢王救了出来。
原来准备给阿煦的奇药,最后终究给了孟章。
自此后他二人就一起隐于浮玉山之中,他是无根之人,孟章也倦了凡尘俗世,山水之间,倒也快活。
只是他遇到了慕容黎。
他曾于慕容黎登基大典上看过慕容黎一眼,那时候他只是想看看这个让阿煦牺牲了一切的人到底是何模样。一开门见到慕容黎,下意识的心慌。
他这一生杀人无数,却很少救过什么人。唯二两个在意,也不过阿煦和孟章。
阿煦已经不在了,他再不能让孟章出事了。
“风寻。”孟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百姓无罪。”
“你倒真是个心忧天下的好君王。”风寻冷笑一生,转身去收拾行李。
“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走一趟吗?你身子弱,我得好好做一下准备。”风寻说。
到底是拒绝不了啊。
一向心硬的他在孟章面前,偏偏柔软的很。
“慕容国主。”孟章唤了一声。
慕容黎推门进去,手上拿了一个条子,表情终不似最初淡定。
风寻瞥了一眼:“可是仲堃仪发兵了?”
慕容黎点点头:“刚刚方夜的消息,正在向瑶光而来。孟章国主,恕在下先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等等。”孟章叫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瑶光王城。
仲堃仪坐于马上,他的身边是琉璃国主子兑。执明被两个士兵挟持着绑在阵前。
他身后的大军,穿的依然是昔日天枢国的军装。
仲堃仪看着站在城楼上的慕容黎,轻轻笑了一下:
“慕容国主,多日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
慕容黎早已看到了执明,但依然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大军压境,只是寻常的朋友一般。
“多日不见,仲君倒是憔悴了。”
仲堃仪被噎了一下,倒也不恼:“我此次前来,是请慕容国主与一位故人相见。”说罢瞥了押着执明的士兵一眼:“还不快把执明国主请过来。”
执明被押到最前面,与慕容黎四目相对。
“本王与慕容国主早已决裂。”执明突然开口,“仲大人何苦做无用功?”
说罢轻轻看了慕容黎一眼,立刻低下了头,不再与慕容黎对视。
慕容黎心里疼了一下。
“仲君既知本王与执明国主乃是至交,此番见到执明国主,本王很是宽慰。”慕容黎说,“我这里也有一位仲君的故人,仲君可愿一见?”
话音刚落,一席绿衣的孟章出现在城楼,身旁跟着面色清冷的风寻。
“仲卿,好久不见。”
仲堃仪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心头一热,待听到那人的声音,竟是一下子痴了。
他轻轻阖眼,又缓缓睁开。城楼上的一抹绿色还在。
幸好不是梦。
一别经年,他已两鬓风霜,那人还是曾经的模样。只是一双眸子清澈不少,不再有阴沉与算计,更多的是宽容与慈悲。
“王上……”仲堃仪轻轻唤了一声,便觉得满脸的泪水,竟是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下了马,直直跪在地上,朝孟章恭恭敬敬的拜下去:
“微臣叩见王上。吾王长乐未央。”
“仲卿,放手吧。”孟章说。面容平静,无悲无喜。
仲堃仪已经从初初见面的震动中缓过来,闻听此言,又朝孟章拜了一拜:“王上,微臣卧薪尝胆数年,总算不负王上所托。如今执明国主在我手里,只要一役而下瑶光,这天下山河尽归我天枢所有。届时王上就是最为尊贵的天下共主。”他看孟章的眼神里渐渐充满了狂热:“王上,微臣说过,要辅佐您成就千古事业,如今,是微臣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孟章轻轻的摇了摇头。
风寻哼了一声:“脑子有病。”
声音不大,仲堃仪却听的清清楚楚。这才留意起风寻来,刚刚他的眼里满是孟章,一时间把其他所有人都忽略了。现在看着风寻站在孟章身边,十分亲密。心底不由一阵暴躁。
“王上,微臣知道王上是被那慕容黎挟持,王上莫怕,微臣就去救您。”
“仲卿,放手吧。”孟章又重复了一遍。
“听不懂吗?你家王上要你放手。”风寻说,“你口口声声要为孟章报仇,孟章现在就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天下战乱已久,你家王上心疼百姓才走了这一遭,不然你以为我此生还会让他见你?仲堃仪,你只是为了自己罢了。”
“休要胡言!”仲堃仪喊了一声。
“我胡言?仲堃仪,你还是好好想想,你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天枢,为了孟章,还是为了你可怜的私心和可悲的自尊心吧。”
仲堃仪一时大怒,刚刚想要拔剑,一柄剑却横到了他的颈前。
子兑冷冷的在他耳边说:“仲堃仪,你当本王当真很好骗吗?”
三日前,夜。
执明再次感到一阵阴风,等到睁开眼,依然是当初的山崖。
“仲堃仪明日发兵瑶光。”子兑说,“琉璃国大军会从旁协助。”
执明抬头:“子煜的死,全是本王的责任,子兑国主怎样责罚本王都好。只是本王恳求子兑国主,莫要被仲堃仪利用了,瑶光百姓无罪。”
“你对那瑶光国主倒是一片真心。”子兑冷笑,“若是本王要你的命呢?”
执明抽出剑递给子兑:“本王是天权的王,天权还需要本王。这柄剑子兑国主暂且拿着,待此间事毕,本王安顿好天权,本王的命,子兑国主随时来取。”
子兑把剑扔给执明:“这把剑你还是自己收着吧,本王对你的命没兴趣。你回答本王一个问题就行。”
“子兑国主请问。”
“如果你先遇到子煜,你也会像如今对慕容黎一样对他吗?”
执明沉默了一会儿:“本王不知道。本王只知道第一次遇到阿离,就觉得原来那些日子,就像白活了一样。”
“本王知道了。”子兑说,“你们两心相同,只是可怜我那弟弟痴心妄想了。也罢,这事本怪本王当初要他来中垣学礼仪。若本王一直把他留在琉璃,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执明听得此言,知道子兑已是心间清明,终于长舒一口气:“子兑国主何时知道的?”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子兑说,“当日那香乃是琉璃奇毒,闻之则倒,只有你一人清醒,你可知道为何?”
执明回想了一下当时被捕的情景,确实奇怪的很,那么多高手,竟然一夕之间全部失去了声息。
“琉璃王室自小身配香囊,里面装了秘药,可驱百毒。”子兑说。
执明突然想起子煜出征前的一幕,那也是他和子煜最后一次见面。
“王上。”子煜轻轻解了腰间的香囊给他,“这是我自小戴在身边的,王上替我保存吧。”
那时候执明还开着玩笑,说本王一定好好保存,哪天你遇到喜欢的姑娘了就给他。谁知那时子煜已经料知此行凶多吉少,才给了他最后一道保命符。
执明解下腰间香囊,拿在手里婆娑,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这香囊里配了百种奇药,是王室独有的,从不轻易与人。”子兑说,“那日本王见你安然无恙,便料知子煜给了你这香囊。这几日刁难,也只是心里不平,出一口气罢了。”
执明紧紧攥住香囊,眼前渐渐模糊。
子煜……子煜……
我是个负心人,若有来世,你莫要遇到我了。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王爷。
“本王会对付仲堃仪。”子兑转身背对执明,“但你要记住,你永远欠子煜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仲堃仪被挟持,心下大惊。这时又看到身后的骆珉脸色惨白的咳出一口血,跌下马来。
“百蚁散发作,死了。”执明淡淡说了一句,此刻他已被解了绑,正看着仲堃仪。
“天枢的众位将士。”孟章在城楼开口,还是当年金銮殿上天子的威仪:“本王知道你们一心为国,心下感激。只是如今天枢已灭,天下初定,本王实在不忍再生战乱,我天枢子民再受颠沛流离之苦了。”
天枢大军本已离家日久,闻听此言,一片感伤。
“诸位莫要为本王一个亡国之君罔顾性命了。”孟章说,“回家吧,父母妻子都在等着你们。”
一阵沉默之后,一个士兵率先跪下来:“末将谨遵王上旨意。吾王长乐未央。”
“吾王长乐未央。”
“长乐未央。”
……
仲堃仪眼见大势已去,急火攻心之下,竟然昏了过去。
瑶光,王宫。
慕容黎正在批阅奏折。这两天忙于仲堃仪大军压境的事情,有些疏忽国内政务。眼下奏折倒是积了不少。
有人推门而入,慕容黎赶紧迎上去:“子兑国主远道而来,是本王招待不周了。”
“慕容国主政事繁忙,无需为本王这闲人挂心。”子兑说,“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子兑国主但说无妨。”
子兑递过去一卷帛书:“慕容国主看看。”
慕容黎展开帛书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六壬残页?”
“此乃我琉璃传世密宝。”子兑说,“我知慕容国主那里也有一份,两份拼合,正是完整的传说。”
慕容黎立刻取了另一份残页,把两者拼合起来,果然有了结果。
“回溯时空,生死肉骨。”慕容黎喃喃念了一遍。
“没错。”子兑说,“所谓八剑天下不过是谬论罢了。真正的六壬传说:是收集齐八柄神剑,就会有回溯时空,生死肉骨的效果。本王此次前来,求得便是这件事。”
“子兑国主何意?”
“本王想重启八剑阵法,复活子煜。”子兑说,“本王知道慕容国主一直在收集神剑,所以想求慕容国主帮忙。”他解下腰间佩剑,“我这把剑,就交托给慕容国主了。”
过了很久,慕容黎点点头:“本王答应你。”
子兑转身告辞,室内又是一片安静。
“王上出来吧。”慕容黎轻轻唤了一声。
执明从门后现身:“阿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一言既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最后是慕容黎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安静:“王上许久不曾唤过我阿离了……”
“阿离,我……”执明的话突然噎住了,只能干干的说,“对不起。”
“王上无需介怀。”慕容黎终于笑了出来。
一笑之下,万千光华,好看极了。执明突然就看呆了。
这个画一样的人啊,自己怎么就不知珍惜呢?所幸现在他还在,他把他找回来了……
“子兑国主刚刚的话,王上可是听到了?”
“嗯。”执明说,“阿离以为如何?”
“我想试试。”慕容黎说,“我也想再看看父王,阿煦……”
“阿离高兴就好。”执明说,虽然如此,他的心里还是闷闷的。一旦回到过去,阿煦还在,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与慕容黎相见相惜。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慕容黎主动拉起执明的手:
“王上。”他轻轻的说,“我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一片向煦琼花啊……”
仲堃仪睁开眼睛,他身边正坐着一身绿衣的孟章。
“仲卿,你醒了。”孟章亲自端了一碗药,“喝药。”
“王上,我……”
“嘘。”孟章说,“什么都不要说,好好养伤。”他顿了顿,“仲卿的心意,本王知道的。”
仲堃仪只觉心头大定。
他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了他坎坷曲折的一生。
梦境是灰暗阴沉的,除了见到孟章。孟章是梦境里唯一的光亮。
梦境是人心里最真实的反应,原来自始至终,他想要的不是地位,不是尊严,不是诠释,不是天下。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孟章而已。
后来他醒了,他的光正在看着他。
“我把天枢十万大军遣散了。”
“嗯。”
“你的那些弟子,有的留在瑶光为官,有的回了枢居。”
“嗯。”
“仲卿,你瘦了。”
“嗯……”仲堃仪突然意识到孟章说了什么,心里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酸涩。
“臣无碍,王上莫要挂心。”
“慕容国主跟我说了一件事,这件事要问问你的意见。”孟章说。
“王上但说无妨。”
孟章就把六壬传说的故事讲了一遍,末了问仲堃仪:“子兑和风寻都同意了这个计划,只剩下你了。”
“臣无异议。”仲堃仪说。若一切回到故事开始前,倒未尝是坏事。他一定好好陪伴孟章,终其一生不再相负。至于风寻……哼哼,有他在孟章身边守着,那小子怎么可能再有见到孟章的机会?
六壬传说,八剑齐毕,阵法开启。
八个以卦象为名的人,八柄不世的神剑。
时空流转,生死肉骨。
愿这一次,所有的离乱都可以免除,所有的过失都可以弥补,所有的深情都不被辜负。
天璇。
“见过王上。”
陵光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人,眼睛一热。
“裘振,裘振。”他赶紧扶起跪在地上一身囚服的年轻人,“裘振,这一次,你要一直跟在本王身边。不准去刺杀什么共主,也不准一刀捅了自己,更不准假装不认识本王,你听到没有?”
裘振的眼睛亮晶晶的:“微臣谨遵王命。”
这时,丞相引着一个人上前:“王上,这时老臣刚刚发现的贤才。”
陵光看过去,眼中惊喜之意更盛:“公孙!”
“王上,你们认识?”丞相有些疑惑。
“啊,不认识,不认识,本王对公孙一见如故。”陵光说,“传本王旨意,即刻起公孙钤加封上卿,行副相职。”
“王上……”丞相还想说什么,却看见陵光一手裘振一手公孙揽着走了。
“王上,礼不可废……”公孙钤小声的说。
陵光狠狠瞪他一眼:“闭嘴!”
天玑。
“王上。”齐之侃帮蹇宾剪了灯花,“夜深了,王上歇着吧。”
“小齐。”蹇宾推过来一封奏折,“国师又在胡说八道了。”
“王上何必为区区小事挂心?”齐之侃说,“属下一直陪王上一起。”
蹇宾终于笑出来。
何其有幸能重活一世,他又怎么可能为了国师的只言片语辜负了心上的人?
“小齐。”蹇宾唤了一声。
“王上何事?”
“无事。”蹇宾又唤,“小齐。”
“属下在。”
“小齐,有你真好。”
“追随王上,属下之幸。”
天枢
“王上,这些士子王上觉得如何?”学宫夫子询问孟章。王上第一次来学宫挑选人才,他可得小心对待。
“甚好。”孟章说,状似不经意的指了指尚且青涩的仲堃仪,“那人叫什么名字?”
“回王上,此子名唤仲堃仪。”
孟章点点头:“此子高才,堪为国之栋梁。”
仲堃仪看着孟章,只觉得整个人整个心都被那一身绿衣吸引住了。
王上,王上……他在心里无数次的呼唤这个名字。直到孟章走到跟前,才堪堪拜下去:“学生参见王上。”
“仲卿起来吧。”孟章亲自扶起他。四目相对,已是数载时光,两世风云。
“王上,微臣此生,绝不负你。”仲堃仪用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
孟章嘴角含笑:“本王信你。”
天权
“什么,王上要去瑶光?!”太傅听到这个消息,急急往王宫赶。
“王上!”太傅说,“您怎么还是如此胡闹啊!”
“本王才没有胡闹。”执明说,“太傅您看,近日便是瑶光国主的寿辰。怎么着也要遣人去贺一贺。瑶光地处天权天璇二国交界,乃是军事要塞。且掌握天下铸币权,对商贸影响极大。天权与瑶光交好,一则能与天璇和其他诸国成牵制之势,一旦战乱,我天权便多了一个屏障。而来我天权商业发达,与瑶光结好,也是有基础保障。本王寻思着,这趟由本王亲自去,才能显出我天权的诚意。”
太傅听执明这样说,不由连连点头。
老天开眼,老天开眼,王上这是终于醒悟了啊。
“王上高见,以王命是从。”太傅欣慰的说,“王上多带几个侍卫便是。”
瑶光
“阿离,阿离……”
执明几步跑过去,紧紧抱住一身白衣的少年,把头往他身上蹭了蹭:“阿离,我终于见到你了。”
“王上。”慕容黎说,“王上还是如此胡闹,怎可以国主之尊亲自过来?”
“本王好不容易才求太傅答应的。”执明说,“这次时空回溯我们几个都带着记忆,陵光蹇宾他们几个家伙,这辈子什么也不想干了,现在钧天太平的很。本王就是想见见你嘛。”
闻听此言,慕容黎终于笑起来。
已经活过一世,才知道什么才是最珍贵的。现在大家都在混吃等死,倒也逍遥快活。
“阿离。”执明递给慕容黎一个盒子,示意他打开看看。
慕容黎打开盒子,一支竹箫静静躺在那里。他抽开竹管,正是一把利刃。
“那个,阿煦还没有送你这个吧?”执明小心翼翼的问。
慕容黎看穿了他的心思:“没有,阿煦正在陪风寻呢。”
执明终于开心起来,拉起慕容黎的手:“阿离,我在夕照台旁边植满了羽琼花,马上就是花期了,你跟我回天权看看吧。”
“好。”
执明本以为按照慕容黎的性子定会推拒,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快。
“我过些天去跟父王说一声,带他出使天权。”慕容黎说,“心之所向,总要去看看。”
“我的阿离你最好了!”
end
拉拉扯扯终于把这个脑洞写完了。
这是我写过最甜的一个故事了,兜兜转转,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
有些碎碎念不想单独开了,在这篇文下面说一下。
最近几天看到了原来的编剧姐姐关于接下来的故事的一些设定,想了很多。
编剧姐姐说阿离就是个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别人好过的熊孩子,复国和天下,他真的没想那么多。突然被这个描述萌到了。17岁的小王子,正处在叛逆期,国家被灭了,然后就想搞得天下大乱。后来他遇到了小明,他的心被温暖了。执明身上有他曾经最珍贵的东西,执明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样互相以对方为向往的人,又怎么会反目?
总觉得我写过的故事中,阿离都被我写得算尽机关,苍老极了。下一个故事会按照编剧姐姐原来的想法,写一个少年的故事。
他们都会长大,但他们会在长大的过程中相互扶持,彼此温暖。
可能是“一鸣惊人天下知”,可能是“漠看烽烟素影孤”,但他们曾经那么亲密的在一起。
惯例求评论啊~宝宝们随便说点什么,聊聊天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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